谢池春

她向着他吐出憋了很久的那口血，五脏六腑像是错位一样撕扯的疼。来不及稍作平复，男子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，极为败兴。

“**。”

其中一位王女瞥见了横亘在门槛一侧的如夫人，眼里闪着恶意的光芒。

“王兄，你瞧这**母妃的尸体还在那里呢。”

他们想对母妃做什么，不可以的。她嘶哑着喉咙，吐出几个字。

“你们敢。”

“我们有什么不敢呢，这贱婢胆敢行刺父王，理应碎尸万段才是。”

“不如这样吧，你跪下来磕几个头。好好求一求世子哥哥，我们就考虑放过她，怎么样。”

她低下头来，泪水在眼眶里凝聚。因为十六根噬魂钉，她四肢没多少力气。

只是咬着舌尖，直到渗出一嘴血腥味。

那样卑微到尘埃的里的请求。

“我求你们，不要动我的母妃。”

“刚刚不是还很硬气么？孤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，你的母妃死后不得安宁，被鞭尸，被处以极刑。”

他紧紧掐起她的下巴，迫使她抬头，眼神狠戾疯狂。

“拿着孤的九节鞭，如夫人刺杀父王。该怎么做，你们晓得吧。”

为首的太监接过来，卑躬屈膝，一派讨好奉迎。

“世子您放心，奴才省得。”

“看着，这是因为什么呢，你说。因为你呀，因为你这个女儿，她才落得这个下场。”

太监扬起鞭子，一下一下，狠狠甩在母妃身上。

耳边是那人阴毒的话语。

“你该恨的人，是你自己才对。”

“不。”

她摇头，拼命地挣脱穿透琵琶骨的链条。本已结痂的伤口，瞬时崩裂开来。

眼前一阵发黑。为什么？她做错了什么。

好痛，好痛啊，无法忍受的疼痛。每一寸血肉都被拉扯，每一块骨头都被啮咬，难以消解。

好恨啊，恨这一切，也恨她的渺小，无能为力。

她再度昏死过去，中途间或有清醒的时候，隐隐约约听到一些模糊的对话。

“胡闹，你们这是在做什么。”

“姑溪居士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王上稍安勿躁，至多七日时间。等她抵抗的意志彻底消退，噬魂钉立即便能抽离她的魂魄，教她为我所用。”

“寡人的那些孩子，也没一个省心的。在这紧要关头去**她做什么，差点坏了大事。”

中年男人微笑。

“王子王女们也是想为王上出气。”

“幸好有居士在，居士，若是此事成了。寡人称帝，一定封你为护国国师。”

男人鞠躬致谢，眼底却尽是嘲弄不屑。

“多谢王上，臣自当竭尽全力，不负所托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开始陷入无边的梦魇。梦里开着大片的曼珠沙华，血一般妖昳。它们生得真美，教她忍不住想靠近。

母妃就坐在其间，容颜倾城。她笑意盈盈地，一手抚上花瓣，一手伸向她。

“春儿，来母妃这里。”

越是美丽的东西，往往越危险。而到了极致，就会致命。

她含着泪摇头，不行的。那只是幻象，母妃早已为了保护她而死。

放弃吧，有声音在脑子里诱导着她。放弃挣扎，你就不会再痛苦了。

不行，她摇头。

我要活下去，活下去。

她已经记不清时间了，噬魂钉营造的幻境，正一点一点蚕食着仅存的意志。

“春儿，我来了。”

好熟悉的声音，这次又是什么蛊惑人心的幻象？

“春儿，睁开眼睛看看我，我是柏舟。”

柏舟，那是谁？这样熟悉，熟悉到一提到这个名字，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可以宣泄的地方。

他背起她，贴近她的耳边。

“别怕，春儿，我带你回家。”

滚烫的泪水从少年眼里滑落，砸在少女苍白的脸上。

原来不是幻象，他是真的，有温度的。

可是她睁不开眼睛了，意识在不断地不断地下沉。

宁柏舟一手仗剑，从皇宫杀出一条血路，背着少女回到了蜀溪后山。

“师尊，求求您，救她。”

白衣少年一个接一个的磕头，碰得血流如注了也不停下。

老人摇头再摇头，渐渐地，眼里也蓄起了泪花。

“不是我不救她，柏舟。你知不知道救了她，要死的就是你了。”

“这是她的命数，你这样做，无异于在逆天改命。你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。”

“柏舟啊……”

老人眼里的泪顺着皱纹滚下来。

“我教你到这般大，视你为亲子。你教我如何去救？除了她，这世间就再没值得你留恋的人了么，孩子。”

宁柏舟摇头。

“师尊，对不起。辜负了您，我不是个懂事的孩子。但如果她死了，我也就死了。”

“她活着，就是代替我活下去。所以，求师尊救她，她就是我的命。”

“也罢也罢，我总是拗不过你的。既然想救她，动作就要快一点了。”

老人长长叹出一口气，眉目温和慈祥。

“离魂咒，是东阳香家本门的术法。而整个大燕，能解它的除了早就隐世的香家，只有被困在浮生楼的池昀。”

“柏舟，你带着她去大燕。师父在这里替你拦住西林的追兵，你放心的去罢。”

宁柏舟背起地上的少女向外跑，他脚步顿了顿。回头，想要最后看一眼。

这个人，他的师尊，自记事起第一眼见到的人。

“师尊，弟子去后。江湖道远，世道险恶。您一个人，多多保重。”

“去吧。”

老人微笑着目送少年，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。

“柏舟啊……”

他的泪落下来。

他不太会做长辈，总是对他很严厉，甚至是不近人情，从没有笑着的时候。但是少年自懂事起，就很听他的话，想尽办法逗他笑。

“我不知你的爹娘是谁，捡你回来只是看你筋骨不错，适合接受我的衣钵传承。”

他甚至故意给了少年只有一半芯的莲子。

“若你能拿这种子种出一朵花，为师便会开心。”

他傻，不知道既然一年种不出，五年种不出，十年种不出。就该替换了种子，或者认清现实。

他更傻，假装不知道少年不是为了种花，是把一颗赤诚的心剖开了给他看。求着他——师尊，别丢下我。

到他愿意明白，想要告诉他——其实不是那样，他很喜爱他。他想把所有缺失的温柔都给他的时候，少年已经走远了，他不再需要了。

“师尊，多多保重。”

此后余生，当以何为重呢。他的柏舟，他的……孩子。